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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堂 偏執分裂和抑鬱位 (Meg Harris Williams授課)
撰稿⊙劉光興 (精神科職能治療師）｜編輯⊙林俞君
「偏執分裂與抑鬱位置」可說是克萊恩（Klein）理論的重要核心之一。特別的是，「位置 (positions)」的概念，與過往以發展階段為基礎的理解有所不同，它代表一種流動、更親近人類心理運作模式的說法。「位置」並非我們成長過程中必然經歷的固定的順序，而是終其一生可能在其間來回擺盪的心理狀態。這樣的概念擺脫了「發展」必須是線性、不可逆的刻板印象，承認人的心理狀態實為動態且複雜的。
偏執分裂位置的核心在於自我中心的滿足與控制，而抑鬱位置則體現為對客體的真正關心與認識到自身的界限。克萊恩將「愛」引入精神分析領域，使其不再只是自我滿足的愛，而是關心他者的愛。這讓我聯想到克萊恩的著作《嫉羨和感恩》中所提及的：唯有當我們能夠承認自己的嫉妒、貪婪和攻擊性，才能真正體驗到對他人的感恩之情。
在日常生活中，我經常觀察到自己和他人在這兩種位置間的搖擺。當我們感到受傷或威脅時，往往退回到偏執分裂位置，將不好的感受投射到他人身上，視他們為迫害者或單純的滿足工具；而當我們感到安全和被理解時，才能進入抑鬱位置，真正關心他人的感受與需要。在我的臨床工作中，時常遇到困在偏執分裂位置的服務對象，他們無法真正「看見」治療師或生活中的他人，總是將他們視為滿足自己或迫害自己的角色。克萊恩的理論讓我了解，照護目標之一正是協助來訪者逐漸認識到客體的獨立性與完整性。
另外，課程中討論到真正修復與躁狂式修復的區別。躁狂式修復源於全能感，認為自己可以透過某種方式「修復」所造成的傷害；而真正的修復則建立在謙遜的基礎上，承認自己無法單獨修復傷害，而是透過約束自己的破壞性衝動，讓內部客體有機會自我修復。這讓我想起許多案例，來訪者常常希望透過自我懲罰或過度補償來「贖罪」，卻不知這種躁狂式修復實際上是另一種控制形式，無法真正修復關係。在治療關係中，當個案意識到曾攻擊或貶低治療師時，有些人會過度道歉或自責，有些則提供各種「禮物」試圖修復關係。而真正有療效的修復，是當個案能夠承認自己的攻擊性，並在之後的互動中約束這種衝動，讓治療關係自然恢復。
不過，進入抑鬱位置後並非海闊天空，克萊恩將抑鬱痛苦分為不同類型，從最具迫害性的罪惡感，到較為健康的孤獨感。罪惡感往往與內化的殘酷超我產生連結，使人感到沉重和受到外界的懲罰；而孤獨感則是認識到與客體分離的健康反應，是內化良好客體的開始。在此基礎上，我們理解到並非所有的「負面情緒」都需要被消除，有些實際上是心理成長的必要部分。
特別是孤獨感，它不同於孤立或被遺棄的感覺，而是認識到自我與客體邊界的成熟表現。如梅爾策（Donald Meltzer）所言，人們面臨著「抑鬱位閾值」，時刻在選擇是將痛苦投射出去還是承認它屬於自己。這個微妙的平衡點在生活和臨床工作中無處不在。甚至抑鬱痛苦也與工作和快樂息息相關，抑鬱位不僅是承受痛苦的位置，也是創造力和生命力的源泉。
「偏執分裂與抑鬱位置」的概念幫助我們更細膩地觀察自己和他人的心理狀態，理解那些看似矛盾的行為和情緒背後的動力。克萊恩的天才之處在於，她看到了嬰兒最早期與世界互動的模式如何塑造了我們終生的心理結構，也看到了人類面對痛苦和分離的基本選擇如何決定了我們的心理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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